旅游带回象牙制品被控走私罪 八成被告人喊冤称不知是犯罪

　　

 

 

 

　　去非洲玩一趟，只因为买了些象牙工艺品非法带回国，就可能因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被枪毙并"抄家"。这不是天方夜谭。

　　在非洲花几万元人民币就能买到的一大包象牙工艺品，按照现行计价方式，价值可能翻上几十倍甚至几百倍。而走私珍贵动物制品价值20万元以上，依据今年5月1日之前的法律规定，可能被判死刑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依据5月1日后实行的新规，虽然死刑被废，但被告人仍有可能被判无期徒刑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记者调查近4年来本市法院审理的走私象牙制品案发现，八成被告人称"当初不知道自己在犯罪"；落判后，律师称"他们冤枉得都无话可说"。

 

 

　　走私象牙制品·案件统计

 

 

　　八成被告人称不知是犯罪

　　经过记者初步统计，2008年以来，本市法院共受理走私象牙工艺品案11件，涉案被告人13名。

　　虽然案件数量不多，但记者注意到，声称"不知道自己行为是犯罪"的被告人有11人，占八成多。

　　多名法官告诉记者，在一般的刑事案件中，声称"不知道自己行为是犯罪"的被告人，多半是初中及以下文化的无业人员。

　　而在走私象牙工艺品案的被告人当中，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占了近一半；几乎所有人都有职业，其中不乏中国土木工程集团等国内500强企业。今年10月27日刚刚受审的一名被告人，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记者同时发现，所有被告人均没有任何前科。

　　近半被告人是游客

　　由于与认定犯罪事实无关，在本市法院的判决书中，普遍未对被告人出境原因作出记载。

　　记者用“象牙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在百度上检索，发现近年来国内媒体做过大量类似案件的新闻报道。

　　记者选取其中30件案件进行统计，发现被告人属于游客的有13人，占43%；属于驻外工作人员的15人，占一半，其他情况有两人。

　　其中八成被告人辩称，购买象牙工艺品只想自用或送人，不是为了牟利。游客普遍的说法是，“去国外一趟不容易，想带回一些当地特产做纪念”。

　　今年5月前最高可判死刑

　　在对本市法院已判决案件的统计中，记者发现，被告人所获刑期平均为7年，和非法持有枪支、非法持有不满1000克鸦片的最高刑期相同。

　　11起案件中，除2人被免予刑事处罚外，其余被告人均同时并处罚金，最轻的3万元，最重的3人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尽管“带点违禁的象牙工艺品回国”，听上去“没啥大不了”，但根据《刑法》规定，走私珍贵动物制品是重罪。

　　今年5月1日前，根据《刑法》规定，情节较轻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无期徒刑或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今年5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规定取消该罪的死刑量刑，将情节特别严重的刑期减到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

　　“也就是说，今年5月1日之前，情节特别严重的‘论律当斩’，现在最高是无期徒刑。但是，罚金没变化，最严重的还是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走私象牙制品·价值鉴定

　　“低价”工艺品鉴定出“天价”

　　去非洲玩一趟，因为回国时捎带一些象牙工艺品，就被判重刑并被“抄家”，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

　　但记者调查发现，11起已判决案件中，所有被告人的情节其实都达到了“特别严重”的程度。根据关于走私犯罪量刑的司法解释规定，走私珍贵动物制品价值在20万元以上的，就属于“情节特别严重”。

　　记者在规定象牙制品价格的林濒发[2001]234号《国家林业局关于发布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中涉及走私的象牙及其制品价值标准的通知》看到，一根未加工象牙价值25万元；对于无法确定是否属一根象牙切割或者雕刻成的象牙制品，根据重量核定价格，单价为41667元/千克。

　　据了解，涉案的象牙工艺品九成以上购自非洲。而非洲象牙工艺品的卖价很低。从统计结果上看，被告人购买时的花费一般不超过3万元。

　　但这些物品被查获后，相关部门做出的鉴定价格全部成了“天价”，少则高了十几倍，多则300多倍。

　　部分案件中的涉案物品价格对比

　　购买地 购买物品 自述的购买价格 鉴定价格苏丹 象牙工艺品8件 1200余元 37万余元莫桑比克象牙制品32件 1000余元 32万余元几内亚 象牙8根及饰品16件 2万余元 205万余元泰国（拍卖）象牙雕刻一对 17200元 50万元南非 象牙工艺品67件 2万余元 28万余元

　　走私象牙制品·法官说法

　　降格量刑判决时“高抬贵手”

　　如果按照相关法律规定，今年5月1日前本市判决的被告人，几乎全成了死囚。但为何法院最终判决时会“高抬贵手”？

　　承办过多起象牙制品走私案的二中院刑事审判庭法官易大庆告诉记者，多年前，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海关总署联合做出了《关于办理走私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规定同时满足“珍贵动物制品购买地允许交易”、“入境人员为留作纪念或者作为礼品而携带进境，不具有牟利目的”两种情形的，可以降格量刑。

　　“情节特别严重”的按照“情节一般”判处，“情节一般”的按照“情节较轻”判处。

　　如何认定这两个情形，则由法院自行掌握，北京法院尺度把握得相对宽松。易法官说，对第一点，本市法院一般不过分要求举证；对第二点，一般依据被告人的供述并结合赃物数量认定。

　　走私象牙制品·回访律师

　　被告人“冤枉”得“无话可说”

　　11起案件中，所有的被告人都请了律师。但当记者回访时，几乎所有律师都替自己及被告人家属拒绝了采访。

　　多数律师在话筒里以“一声叹息”开头。他们告诉记者，判决让被告人及其家人都十分痛苦，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按照法律规定，他们确实犯了罪，但也确实“冤枉”得让人“无话可说”。

  律师向记者讲述了一段辛酸事：“在某油企工作的王某被派驻苏丹。回国时正赶上春节，他花了一千多元买了些象牙工艺品，结果被抓。他是长孙，眼见到了大年三十，他八十多岁的爷爷总念叨孙子怎么还不回家，王某妻子只好骗老人说王某加班走不开……单位得知他犯罪后立刻宣布开除公职。王某一度认为这辈子完了，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通过个人奋斗到油企工作很不容易……”

　　还有一位律师呼吁：“有关部门应该加强对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的普法宣传，这类案子虽然不多，但获刑的被告人多数都是本分的公民，如果他们早知道非法带象牙制品入境会获重刑，没人还愿意这么做。”

　　上午追访

　　记者上午从京城各大旅行社了解到，非洲国家从2002左右开始开发对华出境游业务。国内旅行社前往非洲的旅游人数每年递增20%。目前，非洲市场占出境游市场的10%到15%，主要集中在国庆、春节等长假出游。

　　非洲热门线路包括南非、肯尼亚、埃及三个国家。此外，突尼斯、摩洛哥、毛里求斯、纳米比亚、津巴布韦等国的特色线路近年来也异军突起。

　　中青旅欧美非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预计明年仅春节7天，就有20个团队，近500名游客前往非洲。

　　记者随后从华远国旅了解到，预计春节该旅行社将有60个非洲团队，近1500人出游，而国旅总社的出游人数也在四五百人。目前非洲游以团队游为主，散客数量很少。

　　典型案例

　　收藏家高某致力于将散落在海外的文物通过拍卖取得带回国。2004年8月7日，他在泰国拍到一对清朝末年的象牙雕刻，带回国时被抓，被判缓刑。

　　2006年11月，颜某参加旅行社组织的南非游，回国时因携带象牙工艺品被抓。颜某称，卖工艺品的商店是导游带着旅行团进去的。颜某获刑5年。

　　记者调查发现，出境游客和旅行社，普遍对非法携带象牙等珍贵动物制品入境的严重后果缺乏具体认知。

　　而你想合法带着它入关也很难。按照现行法规，办理象牙制品的合法入关手续，需要将购买国的出口许可证及购物发票邮寄回国内，之后等待核准的时长可能超过20天，远超一般非洲游的旅程时间。

　　旅游专家称，如果再不加强法律宣传导致意外频频，非洲游市场将受影响。

　　机场走访

　　游客称喜欢就会带“大不了没收呗”

　　日前，记者来到有国际航班的首都机场T2、T3航站楼实地探访。

　　记者发现，虽然机场的出入境安检口有提示性标识，告诫旅客未经申报不得携带濒危动物制品入关，但没有具体说明履行何种程序才能合法入关，也没有具体说明非法携带濒危动物制品入境的严重法律后果。

　　记者在入境口随机采访了30位刚刚回国的旅客。其中5人表示不了解关于携带象牙入境的规定，25人表示听说过“象牙不能随便带”，但没一个人说得清具体的法律后果以及正当的入关程序。

　　一位男旅客笑着说，如果真遇到自己喜欢的价格又便宜的象牙工艺品，就算是违禁品肯定也会带。“大不了没收了呗，违法的事多了，路边乱停车还违法呢，不照样天天有人这么干吗？”

　　当记者告诉他，今年5月1日前，携带象牙制品非法入境最高可获死刑时，他惊讶地“啊”了一声，连连摇头说“不可能”。周围几名旅客也笑着搭腔，称记者肯定是“搞错了”。

　　旅行社说法

　　定罪量刑标准旅行社说不清

　　采访中，国旅总社、中青旅、华远国旅等多家旅行社相关人员均表示，对于“禁止象牙进出口的法律规定”，旅行社只是听说过，但不了解具体内容。

　　“我们只知道海关禁止游客将象牙制品带回国，如果大量携带会被判刑。但到底带多少算犯罪，象牙原石和象牙饰品有什么区别，我们也是一头雾水。”一位旅行社的负责人说。

　　几家旅行社工作人员都表示，他们会在出发前和行程中提醒游客不要在当地购买象牙制品，但多名工作人员也向记者证实，在非洲象牙买卖非常普遍。

　　“走在街上，总有当地人向旅行团推销象牙工艺品。”一位女导游告诉记者，“我2010年去的南非，当时一小串象牙珠手链才三四百元人民币，一根整象牙雕刻成的工艺品才两千元钱，真是太便宜了。对外国游客来说真的很有吸引力。”

　　濒管办说法

　　合法入关要取得允许进口证明书

　　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通俗地说，是指行为人在未申报并得到政府许可的情况下，直接携带珍贵动物制品入关。而相关管理部门，是一个很少在媒体上露面的政府机构——国家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

　　该机构的受理室负责人告诉记者，我国是《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缔约国，受该公约约束。公约附录列举了受保护动物名单，其中包括大象及其制品。

　　该负责人介绍，根据公约和我国法律规定，携带象牙制品入境，需要获得出口国的出口许可证，以及通过事先申请并取得的由国家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核发的允许进口证明书。

　　申请进口证明书的步骤如下：申请人或代理人在所在地省级林业行政主管部门提出申请；省级林业主管部门出具审核意见后，报国家林业局审批；申请人或其代理人取得行政许可决定书后，向国家濒管办提出办理允许进口证明书的申请；国家濒管办审查通过后，核发允许进口证明书。

　　材料方面，国家濒管办除了要求提供国家林业局准予行政许可决定书外，要求申请者必须提供出口国出口许可证复印件、发票复印件和标本照片。

　　办理时限上，省级林业主管部门和国家林业局实施的是同一项行政许可，其中省级10个工作日，国家级20个工作日。国家濒管办的总工作时限为20个工作日，但不包括与外方管理机构核实确认所花费的时间。

　　旅游时间短办入关手续来不及

　　记者从国旅总社、中青旅、凯撒国旅等旅行社了解到，非洲游目前最长的旅游行程也只有14天。于是记者提出疑问：“即便是旅客出国前就想好了要在国外买象牙制品，已经提前获得了林业部门的核准，但出口国的出口许可证和发票，只能在出国实际购买象牙制品后才能邮寄回国内。

　　根据上面的规定，即使忽略掉邮寄时间以及中方向外方核实的时间，濒管办的工作时限也要20天，比非洲游的行程时间要长得多，来不及呀！”

　　对此该负责人表示，从以往实践中看，有的游客会先把动物制品留在购买国，待获得允许进口证明书后，再运回国内。具体情况可进一步向海关咨询。

　　该人还说：“有关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的规定很复杂。打算携带动物制品入境的话，务必提前向国家濒管办或其办事处咨询。”

　　海关说法

　　合法带象牙制品回国99%没戏

　　北京海关新闻中心主任冯敬利表示，携带象牙制品入境，经过海关时必须申报，同时出具濒管办的合法手续。

　　但他坦言：“证书很难办下来，尤其是个人。虽然有些非洲国家允许买卖象牙制品，但你想带回国，99%办不下来。”

　　对濒管办的审批时限不符合实际旅游情况的问题，冯主任表示，实践中可以变通处理。

　　购买者可以先把东西带回来，然后走申报通道入关。海关会根据经验判断你有没有走私故意，并检查你有没有出口国的出口许可证和发票。如果确认你没有走私故意，并有国外合法手续，海关会将物品暂扣，要求你补办进口许可证，办得下来就可以提走，办不下来就没收。如果连出口许可证都没有，那海关就直接没收了。

　　“但如果入关时你走到非申报通道去了，那性质就变了，行为上就已经违法了。”他说。

　　旅游业专家

　　游客常获刑旅游经济将受损

　　中央财经大学商学院旅游管理系教授安贺新表示，每个国家在出入境方面都有不同的禁止性规定。中国人法律意识普遍薄弱，携带违禁品的现象比较普遍，很多人不懂法还心存侥幸，因此海关在出入境口做一些醒目、翔实的法律宣传公告，很有必要。如果这一问题不被重视，可能会对非洲游产业产生负面影响。

　　安教授表示，“如果非洲游线路总出现游客一回国就坐牢的情况，游客会感觉这条线路很不安全，风险大。不懂法的人甚至会怀疑官方是在用这种方式限制人们去非洲旅游。”

　　安教授说，在选择旅游线路时，人们更相信亲朋好友的“口碑传播”。如果总出事还是大事，会让这些旅游线路声誉受损，影响产品销量。

　　相关背景

　　主要旅游国都受国际公约约束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共有175个成员国。记者发现，在国内的公开媒介物上，根本查不到175个国家的名单。几经周折，记者找到了公约组织的英文官方网站的网址，这才查到相关信息。

　　根据官网记载，有7个非洲国家为公约缔约国。公约约定，只允许缔约国中的南非、博茨瓦纳、津巴布韦、纳米比亚四国进行象牙贸易。

　　但被限制在下列情形之下：在上述四国通过合法狩猎获得的非洲象牙；用于非商业目的的津巴布韦的非洲象牙雕刻品；用于非商业目的的纳米比亚特定的非洲象牙雕刻品（Epikas）。

　　相关提醒

　　携带象牙文物也可能犯罪

　　濒管办受理室负责人表示，如果象牙制品是“公约前所获”，贸易上是可以被允许的。“公约前所获”指公约生效前或者公约就特定物种的贸易规定对相关国家生效之前获得。一般来讲，对于亚洲象牙，如果是1975年7月1日以前获得的；对于非洲象牙，如果是1990年1月18日以前获得的，均可认定为公约前所获。

　　该人士表示，认定需要以出口国核发的出口许可证为依据。“如果没有，仅凭一张嘴说，或者只有文物专家的鉴定都不行。”

　　案件数据

　　2010年，中国海关共查获860起走私濒危物种案件，其中700多起与个人非法携带、邮寄和运输象牙及其制品入境有关。十年来，国内有数十人因犯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被判无期徒刑或死刑。